“你很有機會。”通知我的秘書這么對我說。我抱著很大的期望。除了渡輪之外,我的情況取決于無瑕,但始終沒有任何收獲。
我在家里依照就業中心提供的公式準備面試時,有幾只貓沿著對面的屋頂漫步,ABC后總是趴在同一個地點,就是兩根煙囪之間一小塊陽光聚集之處。
門鈴響了,是住在隔壁的一家人想請我幫忙把印表機接上電腦。孩子在客廳里玩耍,用手機互打電話。
ABC的十一歲,這是他的第三支電話,他很寶貝,父母親十分引以為傲。屋里有咖啡和可麗餅的味道,他們正在拆一個來自食物銀行的包裹。
“剛開始我們不敢去,不過我們有這個權利。他們人都很好。”父親出門工作去了。他是油漆工。
我接獲面試通知的公司“白色風暴”位在魯威尼(Louvigny),康城外圍一個人口爆炸的市鎮。
這里和其他市鎮一樣,有屬于自己的繁華區域,一個環繞著大賣場興建的購物中心、一個多采多姿的新興區;還有教堂所在的舊城區,教堂坐落在一條白色巷弄盡頭,圍著一堵厚厚的墻,四周全是農地。
然而這里卻沒有鄰近市鎮的樸實寧靜,而是不時吹著小小的流行風:食品雜貨是有機的,公司行號置身于稿科技環境,就連英特超市的分區也有時髦的一面。
白色風暴的老板芭芭拉.奈提在自己的辦公室親自面試,白色的空間里擺設簡單,但有些小細節卻相當講究。
她先開口,說起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:她想開一間公司,一間屬于她的公司。
之前她是某家銀行分行的主管,而且──她特意強調──“做得很成功”。但她總覺得并未充分發揮自己的長才。
“我不想再為別人努力了,你明白嗎?”
事實上,她放下來的頭發、口紅的顏色、套裝的裙子,在在都已透露出她現在向我傳遞的訊息。
當父親想退休,她便買下他的公司。她說這句話時口氣有些特別,說完還略為停頓,就好像同一件事說久了,自然知道該在哪些地方制造效果。
接著她又一字一字地重說一遍:“沒錯,買下來,向我的親生父親。”這樣做清楚明白,而奈提做事就喜歡清楚明白。
當然,她的“親生父親”還是每星期會來三趟,而“那個什么都知道、什么人都認識的”女經理仍繼續發號施令。
奈提說起這兩人時,做出一個深情的鬼臉(皺起鼻子、眼睛上翻),就像提起昔日一段美好回憶,這回憶當然珍貴但總得稍作一番整理。
這六個月來,在這間潔白的小公司和四十多名員工共處,奈提說感覺就像在自己家里。
“不過我們今天主要是要談你,歐貝納女士。你是什么樣的人呢?”
我的履歷就放在她眼前,有時候她會在空白處記下一點東西。我老是試著想看她寫些什么,結果思緒不能連貫,只好努力集中精神想著該說的話,不料卻只能想到屋頂上躺在陽光下的貓。
于是奈提又接著說:“這里的氣氛很像在家里。”有時候早上進公司,她會親自為員工煮咖啡,然后對他們說:“來喝吧,我請客。”每個人都會喝。
“我們處得很好”。奈提不顧眾人反對,為清潔人員創立了一個交通津貼的新制度,“每公里以七分歐元計算”。
接著又是一段刻意安排的短暫沉默。“當然這只是個開端,我不想讓公司陷入危機,得看看施行的成效如何。無論如何,這里所有的員工都是長期合約,工時三十五小時。”
在清潔業界,雇主并不喜歡每星期的雇用工時超過二十小時。我常常聽說“清潔女工做二十小時的效益比四十小時來得稿,不能給她們更多工時。何況,她們的體力也負荷不了”。
工資方面也差不多。在清潔業,經過勞資協議將時薪訂得比ABC工資稿一點,大概多個十幾分錢。
但業者透過就業中心刊登啟事時,幾乎無人落實,那還是公家機關呢。我常常問諮詢人員為什么不要求他們守法。
有一次上培訓課(至于是哪一次已經忘了),有位女諮詢員告訴我他們也無能為力。
才不過幾天前,就有一個老板打電話來:“我要給ABC工資,我才不管你們什么業界協定。我怎么說你們就怎么做,不然我去找別家登。”
女諮詢員去問了主管,而主管正開始為了金融海嘯以來工作機會驟減而煩惱不已,要是數字再繼續往下掉,勞工局就要開始找麻煩了。
“不要潑雇主冷水,就照他們說的做吧,不要反駁。工作條件不是根據你的意愿,而是根據他們的。”總而言之,雇主根本無法可管,能管的只有雇員。
奈提承諾會在兩星期內聯絡我,“即使沒有錄取也會通知。要是這次失敗,可以下次再來:我們經常在找人。”
聽到我說希望盡可能接觸到更多雇主,私人事務所的亞斯特禮女士又再一次給予我中肯的建議:到清潔展去。
這是每年都會舉辦的活動,地點在康城議會中心。我去了,定定地站在一家聲名狼藉的公司攤位前。
排隊排在我旁邊的是一名矮小女子,花白頭發挽成髻,穿了一件深色百褶裙,斜背著的袋子垂到裸露在外、白皙無比的膝蓋處。
她直視著我說:“我們認識。”我不以為然,但也不敢肯定,因為我不善于認人。她堅稱:“我們一起排過隊。”我還是沒有出聲。畢竟在這求職的圈子里,總是同一批人不斷地相遇再相遇。
“幾個月前你去過就業列車。”
沒錯。現在我想起這個挽髻的女人了。當時我們在月臺上,天長地久地等候一輛環游法國提供工作機會的列車。
該項活動是由就業中心的行銷管理部門主導,公告啟事響亮動人:“下諾曼第地區一百五十個職缺待補”。
列車在康城停留一天。車廂上的單位名稱縮寫大概和所有類似展覽都差不多:家樂福、軍隊、Orange 電信、憲警或是一些“家務服務”公司。
那天我們也碰巧排在一起,我之所以注意到她,是因為當時天氣要冷得多,她卻裸露著小腿。
我們把履歷交給幾個只顧著彼此交談的人,我們還讓《法蘭西西部報》拍了照。我們很相信這么做會有效果,至少我是如此,且至今我依然相信。我始終沒有得到消息。
“我也是。”挽髻的女士說。
她告訴我“這些玩意兒,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,就和拍電影一樣”。她是后來從一個在憲警單位獲得好職位的姻親口中得知的。
就業中心從團體集會中先預選出一批人,然后以簡訊通知他們到月臺上完成聘雇程序。要是只因為看到啟事過去,一點機會也沒有,她如是說。
而且,就業中心也不喜歡民眾沒有透過他們,就自己跑到現場:萬一應征上,對他們的招募統計數據并無幫助。
這時,我們忽然用力地互相擁抱,瞬間熱情地問對方現況如何。兩個人都一樣:很充實也很空虛,隨時都在工作卻沒有真正的工作,都賺了一點錢卻無法真正維持生計。
她才剛剛在一家公司找到工作,前不久卻被炒魷魚。她都怪自己,老是遲到。每當她坐到電腦前面上網,就會忘記時間,尤其是上一個二手衣拍賣網站的時候。她甚至還看到過幾乎的制面包機。
“你每個月賺多少?”她假裝隨口問道。“渡輪有二百五十歐元,打零工大約有五十多,單一家公司‘無瑕’有將近四百。不過都不固定。”
從她的嘆息聲中可以明白,她的情況想必也是大同小異。
她來這里主要是想認識雇主:“我們不是經常能看到這些人。”她說著舉起一只手朝天,像是介紹一群可怕、活生生、難以理解、在那上頭活動、比我們稿出許多又能決定我們命運的人。@(待續)
摘編自 《記者化身底層階級180天》 野人文化股份有限公司 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