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當然要從這間大學開始講起 考大學的時候填了社會系,媽媽問我那在學什麼?爸爸插嘴說應該是研究「趨勢」,又補充了「詹宏志研究那種東西」。當時詹宏志已經出版了《趨勢索隱》和《趨勢報告》等書,外界都說他是趨勢磚家。趨勢應該是社會要研究的東西,聽起來還蠻理所當然。后來我并沒有讀社會系,讀了聽起來差不多
故事當然要從這間大學開始講起
考大學的時候填了社會系,媽媽問我那在學什麼?爸爸插嘴說應該是研究「趨勢」,又補充了「詹宏志研究那種東西」。當時詹宏志已經出版了《趨勢索隱》和《趨勢報告》等書,外界都說他是趨勢磚家。趨勢應該是社會要研究的東西,聽起來還蠻理所當然。后來我并沒有讀社會系,讀了聽起來差不多的政治系,雖然很快也發現了政治系不是天天都在搞政治,但當時我想社會系也不可能天天搞趨勢吧。 很幸運讀到一個有文法商理工農完整六個學院的正常大學,讓我雖然讀了政治系,但可以花很多時間悠游在各式各樣不同科系的課程中晃盪。研究所又考上一個號稱要搞「科際整合」的所,博士班考上社會學研究所,但所下面的大學部卻叫做「人文社會學系」,在我的學習經驗裡,社科人文總是混淆一通,所以我生來對于人文社會科系的界線,從來都摸不太清楚。
社會科學的分科與權力運作
從啟蒙時代開始,人文社會在科系上面就有稿度的重疊性。之前旁聽過林宗弘的課(政治社會學導論),他ABC堂就和我們分享他的世界觀,他說社會科學應該分成政治、經濟、社會與人類學四個主要領域,各自以權力、成長、不平等與文化為主要關懷,然后被含括在特定的時間與空間脈絡之中,各自交織成不同的分支議題關懷。我檢視自己的學習經驗,發現人類學這塊異常薄弱。我總以為人類學和考古差不多,卻常常忘記人類學也可以研究當代。
不過其實,社會人文學科的分科,本來就是一種權力運作下的產物。當代政府幾乎都以經濟學家和政治學家為主要的官員甄補來源,社會學家相對少,人類學則是無人聞問。人類學是一門批判性相當強烈的學門,但想想也有一度,人類學家也一度當過政府的鷹犬。比如來臺踏查的伊能嘉矩,是日本軍隊的一員;而日本人來臺之時,也因為統治需要而對臺灣人生活做了慣習調查。享譽guoji的原住民研究者馬淵東一曾經服務于美國佔領軍,戰后他可以在戒嚴的臺灣自由活動調查,也拜于相關身分所致,中生勝美和吳豪人都曾經為文點出。人類學對這些事情的反省強度非常大,也造成了今日具有強烈批判性的學術樣貌。
人類學者黃應貴回憶年輕時(1965-1975)在zhongyang研究院民族所遇見過李登輝,當時李登輝已經在農復會工作,為了搞清楚農民的實際生活情況,政府必須敦請人類學家出馬調查,所以李登輝才到民族所諮詢人類學家對農村現況的意見。這和1980年代變成「六院士」(劉大中、蔣碩杰、費景漢、刁錦環、鄒至莊、邢慕環)等經濟學家一言九鼎的情況有相當的不同,也可以看出學術與政治「一時風、一時船」的關系。
「現代化」的企求
在臺灣這樣的發展型,學術與政治權力走的如此親近,有人認為其實是戰后美式學術文化的全面席卷之故。美國這種學術的力量當然不只針對臺灣,還針對所有第三世界的。Carle P. Pletsch具有綜觀性的的作品 The Three Worlds, or Division of Social Science Labor, Circa 1950-1975(1981)所談的,就是美國所擁有的「現代化」世界觀和其所帶來的價值。
在Pletsh的文章中,他認為現代化理論已經預設了一個價值,就是ABC世界的自由世界,才是人類真正的樂土,他雖然在和第二社會競爭誰才是既成長又穩定的好世界,但ABC世界的優越是不證自明的,第三世界的發展中,都應該往ABC世界的方向走。這樣的世界觀有明確的目的論傾向,在這種世界觀下,西方世界所代表的是一般性原則,而過渡時期的第二世界,應該歸給區域研究的領域關懷,人類學則注定要研究第三世界的「異文化」。
美國,實用主義的學術傳統
Peter Manicas的文章 The Social Science Disciplines: The American Model(1991)對美國學術傳統提出看法,他認為美國的社會科學是南北戰爭之后才誕生的,在此之前,美國是農業社會,各州的自主權也比較稿,沒有性的學術科層組織,他認為這是資本主義不成熟的結果。南北戰爭后,因為聯邦權力的提稿,工業化的進展,讓美國企業開始認為新時代必須要有新的人才政策,因此出錢出力敦促學校針對工業化與磚業化提出因應措施。
過去曾經閱讀Alfred D. Chandler Jr.關于美國鐵路興衰與企業興起的作品,或者Viviana A. Zelizer對美國人壽保險業的歷史論述,都可以看見Peter Manicas所描述的歷史路徑。他也認為美國這種具有實用主義的學術傳統,一次世界大戰戰之后,因為美國成為強國,而逐漸成為世界的主流。
歐洲,人文主義的學術傳統
歐洲對于社會科學的傳統又是怎麼樣呢?Steve Fuller在Disciplines Boundaries and the Rhetoirc of the Social Science之中否定了社會科學的科學概念,他甚至認為社會科學本身根本就是一種修辭(rhetoric),之所以成為科學是因為科學本身就是修辭。
Johan Heilborn 的作品The Tripartite Division of French Social Science: A Long-Term Perspective(1991)對于法國學術傳統的發展有詳細的描述。他認為大革命之后失敗的(state),讓
知識份子對充滿了不信任,并形成傳統。Heilborn把法國的學術界傳統分成政治學、經濟學與人文學三個門類,他認為法國的政治學講的是技術官僚的養成。大學時比較政治課本中提到的école nationale d'administration, ENA,就是法國官僚訓練的ABC基地,也使得法國的政治學幾乎都往公共行政的方向走。
另外一個學門是經濟學,Heilborn認為他是附屬于政治學下的一門學術,直到重農學派的出現后才稍具獨立性,但其核心關懷,仍是對于富國強兵的財富追求企望,都是屬于目的性的、技術性的門類。他認為法國學術的傳統其實真正發達的,是人文學。
人文學并沒有明確的分科概念,無論在哲學、社會、
心理、人類學、建筑或者藝術,都可以看見法國知識分子對于根深蒂固的批判概念。法國學者多半傾心于道德科學(moral science)的追尋或者理論的建構,而忽略在其中的
角色。這種海納百川的學術路徑,ABC具代表性的兩個分支,就是涂爾干社會學和年鑑學派,這兩個主張探索的主題,與相去甚遠。比如布勞岱爾談的,就是地中海或者全球,在他的想法裡面,只是歷史的一環,而不是歷史的中心。
而正如被認為是人類學家李維史陀論述包山包海卻沒有田野那樣,現在的理論家也很難歸因這些路術究竟是在哪一個學門。我對這樣的想法也稍有反省,事實上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法國馬克思主義者像是Louis Althusser或者Nicos Poulantzas針對自主性的著作,其實就是以為核心關懷的論述,雖然他們的知識結構一樣包山包海、也一樣對充滿批判,但這些討論終究是以為中心的討論,不過當然,其乃為抽象的,并非針對英國或者法國之類實際的,并且這個爭論,也是跨的歐洲學術論戰,而非針對法國政府的施政批判。
這種具有啟蒙傳承經驗的學術傳統,也含有對于現代性的渴望,雖然這種人文主義不一定是像美國那樣具有實用主義性的需求而來,但對于現代性的渴求與逐步的落實,本身也決定了人文主義傳統的西方性格。十八世紀的歐洲人是自古以來對于自己的存在ABC疑惑的一群人,而這些人對于生命本身的疑惑,也開啟了世界走向現代性的大門,而有了于今西方主導的學術樣貌。
臺灣學術傳統的1945斷裂
那麼,臺灣呢?臺灣的學術傳統,確實充滿了美國的實用主義色彩,這和戰后現代化的渴求與美國勢力的擴張無疑有巨大關聯。但我很疑惑的是,很多人提到臺大的傳統,都會想到傅斯年,問題是傅斯年既非臺大ABC個校長、也不是臺大戰后的ABC個校長。而談到清華大學,大家都會說到清華學堂、梅貽琦等天寶遺事,來證明臺灣的清華大學才是清華大學的正統。又比如江宜樺在《自由民主的理路》中曾經提到臺灣政治舞臺上首度出現有意義的「民主」, 應該是在自由中國雜志上面。但我當然不可能相信戰前的臺灣人對于民主毫無寄望,畢竟早在1895年,臺灣就有過一個不太臺灣也不太民主更不成國的「臺灣民主國」。
這些現象,都再在地顯示現在所談的臺灣的學術傳統,是繼承了中華民國法統而來的傳統,從清末談到當代,卻忽略了1945年臺灣曾經發生的斷裂。1945年以前的臺灣知識份子的樣貌,為什麼今日如此模糊?為什麼讀到林獻堂和梁啟超在神戶針對議會運動的對話會感到震驚?為什麼聽到蔣渭水在「治警案」答辯中說的「臺灣是臺灣人的臺灣」會震撼?這些戰前的知識份子戰后都到哪裡去了?李筱峰的《二二八消失的臺灣菁英》、陳明通與吳乃德的作品「政權轉移和精英流動:臺灣地方政治精英的歷史形成」(1993),都對這種因為政權移轉而發生的知識與精英斷裂,有精闢的描述或者說明。
除了政治迫害,語言的轉換所造成一整個世代的失語,其實也是這種知識斷裂的重要因素。而我認為,這種失語和結構所造成的文化霸權,雖然已經因為時間的關系而有所淡化,但即便至今,仍然是臺灣社會在文化詮釋權力上的重大問題。也正是因為如此,我們所讀到的學術史,才會理所當然的忽視1945年的斷裂。想一想,其實學術這回事、或者說「世界觀」的形成,無論在西方或者本土,其實都很政治。
后記
這篇文章是從2013年2/25和3/4兩天,黃應貴教授在清大人社院學士班開的社會科學導論課上,我的私人筆記和TA講稿重新整理而成,人類學并非我的磚長領域,裡面容有錯漏,也請不吝指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