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一開學，WhatsApp家長群組的討論主題是功課——也實在不能不討論吧，因為功課都從孩子的書包排山倒海地涌出來了。

這些來自不同小學的新晉小學雞，有人每天做七至九份功課，日日練中英字詞，只是萬料不到連數學也變成另類抄寫， 一日九頁沒完沒了的個位加法。有人要做剪報，每周三篇。有孩子ABC次背默中文，更甚者連常識科一樣逃不掉背誦，「我的臉孔會做表情，我的頭、軀干、手和腳會做動作。我的身體真特別，我喜歡我的身體。」這幾句的童趣，都被手冊上的「背課一」三個字搗碎了。

這些功課，加上六歲小孩必備的拖拖拉拉姿姿整整，令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倡議的「每日至少一小時自由游戲時間」隨時凍過水（請注意關鍵詞是「自由」，練琴、練波、練水等通通不算）。但據聞小一還好，孩子升上小二小三的家長們，每晚九時起便在群組交換驚恐——幾時做得完、幾天不曾好好吃飯了、明早起牀搭校巴鐵定大龍鳳、阿女邊刷牙邊苦臉說今日未玩過……

然而，功課太多不好嗎？也不是人人這樣想。有小學校長在簡介會上主動澄清﹕「對，外間傳言半點不虛，我校的功課量是超多的。」似乎這會帶來某種廣告作用。總有為數不少的家長相信﹕因為孩子懶，所以要多給功課，才能逼迫他們學習。但接下來的發展也可能是﹕因為太多功課，所以孩子變得更「懶」，甚至「懶」得不肯上學了。其實懶與不懶很堪玩味。懶寫字的孩子會勤力地用手機玩砌磚；坐不定做功課，卻花一句鐘把上百塊LEGO拼成立體，磚注力驚人。

我都不想做小學生了

唯獨懶做功課——當中一定缺了某塊神秘砌圖。請想像自己是小一學生，好不容易上完整天課，四十磅人仔背十磅書包回家，翻開手冊看到密密麻麻的功課，做完后還不忘溫習默書，執好書包直接上牀，明天六時起身搭校巴啦 ﹗想到這，我已經不想做小學生了。至于那塊缺了的神秘砌圖，我們姑且叫作「學習興趣」——小孩本來擁有蠻多的，但可惜很多大人用ABC的恆心和耐性，鍥而不捨地一點點給毀掉。然后還要問，喂喂喂，你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，有書讀卻偏不愛？滿滿的黑色幽默。

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學習興趣，卻又迷信功課比較厲害。可以向學校善意反映嗎？家長們反應一致，「一定唔會聽你講」、「老師唔會理你」、「除非你個仔有學習障礙，社工建議調適功課量 。」可是要調適的分明是發功課的老師啊﹗在WhatsApp送出這句話后，有媽媽回贈我一堆笑出眼淚的貼圖。

我們常常教孩子乖，然后漸漸也變成很乖的家長——乖得互相輸送正能量，合力催谷孩子滿足不合理的學習要求。其實只要在互聯網鍵入"Less Homework Movement"這幾只字，便可以看到世界各地很多，都有推動減少功課的家長運動。在毒奶粉前我們理直氣壯保護孩子，但面對孩子被剝削自由空間和游戲時間，我們卻噤聲了。

我們改變，世界就會改變

朋友說﹕「香港很需要真正的家長壓力團體」，我沒敢回應，因為我也乖，而且常常很累。但朋友不是非一般家長，在社區在學校在家庭注入神奇的正面力量推動改變，而改變正在發生。

「我們改變，世界就會改變。」這是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助理教授周保松近日的名言， 也適用于面對不合理學習要求的家長。

互勉之。

愛採訪愛孩子，出版作品包括《壹家傻蛋》、《我們的同志孩子》、《死在香港》（合著）。家有兩只「小學雞」，心愿是在這個人人愁著臉當爸媽的年代，努力做好相信孩子的樂媽媽

文﹕蘇美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