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黃媽媽帶著孩子前來諮詢時,我靈光一閃,思忖著一個非常特別的現象,我較少遇到孩子的父母親是同時前來的,多數個案都是媽媽陪同。同時,我也想起了家族治療者的警語:“家庭中ABC拒絕治療的往往是父親,表面上他顯現得輕松無事,但是,治療的焦點則應該由父親開始!”于是,在第二回協談時我已做了邀請,但小星子的父親卻仍然未露面。因此,我敏感地看待黃媽媽所特別強調,全家人都非常“疼愛”小星子的這一層親蜜關系!
小星子靦腆的坐在跟前,我刻意地站起身來,將鼻子湊近她的發際輕聞了一下:“好極了,有完成梳洗頭發的家庭作業!”我由衷地贊賞著,并且在記錄本上重重地打了個勾。黃媽媽接著說,為了今天的約會,孩子自動地盥洗了;但卻為身上的這套服裝,母女倆還小吵了一架,小星子堅持要披上這件已有些陳舊的淺綠色夾克,拗得很,后來也就依她了。
我打量小星子的綠夾克,猜想也許有它的故事吧!就像一個青春期的男生會珍藏那塊螁了色的小毛毯或者是小枕頭,意思是接近的,也許這都有一段依附的情感在。母女倆合作地將綠夾克的來頭說了個大概:小六與國一的時候,黃媽媽用機車載著小星子沿路看山,風塵仆仆地到嘉義學琴,一上機車,再熱的天氣,孩子總不會忘記把綠夾克穿上;環抱著媽媽的腰,小星子一路上都沉默著……聽了這段不甚了了的敘述,我突然心血來潮地詢問小星子,愿意再抱抱媽媽的腰嗎?
“不要,她不是我媽媽!”聞言我有些意外,正欲問個究竟時,黃媽媽噙著淚水告訴我她是小星子的繼母,那件綠夾克則是小星子11歲時,生母送給的生日禮物。后來,我理解了小星子的父母親離異后,黃媽媽進了門,雖然她表示一直努力地想扮演好繼母的角色,但不管怎么努力,小星子對她總是充滿敵意。至自己也有個兒子后,小星子和家人的關系更是急劇生變,她會動手毆打媽媽和弟弟,而結果換來的是爸爸的暴力相向。此家庭成員間的沖突戲碼,幾年來周而復始的從不曾間斷過。國中時小星子已經發病,稿職讀了一個學年,她崩潰了,即開始往還于醫院的精神科門診間。
若非至愛,天際邊的那顆小星子,她不會選擇與正常人生決裂的方式,傳達自己的無助與傷痛!花樣年華的17歲的少女,她應該擁有美麗人生的憧憬;但是,小星子在父母離婚的重大創傷事件中,久久無法療愈,她竟然蓄積了如此龐大的陰暗能量,攻擊不能信賴的家人,也傷害了自己。
父母親離異、新媽媽進入生活圈,是小星子生活上的適應危機事件,而此適應上的“未完成事件”長期來一直干擾著她。小星子不洗澡、不在乎美丑與社交關系,她的心智狀態似乎退回到經常須要媽媽耳提面命的年紀。我直接探測地問:“您不介意多日不洗澡身上發出的怪味道?”她淡然的笑著,或許她腦海中浮現的是小時候老家的黃昏庭院、媽媽連聲招呼她洗澡、準備吃晚餐的場景。
略為思考后,小星子點頭回說:“會啊!”黃媽媽即刻卡位的補充,其實小星子國小時非常愛漂亮,朋友也多,是個活潑伶俐的孩子。“今天我看您也非常漂亮!尤其是梳洗、整理過的秀發實在令人嫉妒!”小星子料已多年沒聽過贊美的話,她瞧著我頭頂上的雛型地中海,雙頰卻也飛上一抹霞光。
我接著對收藏的行為稍作分析:收藏東西是一個人面對焦慮或壓力情境時的一種“儀式行為”,個案選擇從人際世界遁逃,互動的焦點轉為物品,刻意與“人”無涉的安全儀式行為。小星子的收藏、保管與把玩等現象,看來是有點奇特,但還不至于混亂,此機轉源自于兒童期習得的適應模式。只是,雖然與兒童期的收藏行為類似,但收藏的內容物與年齡已然不宜,所以,此略顯怪異的舉措,與不洗澡行為同屬于退回的防衛反應。
小星子安靜的聽著,她隱隱約約地了解我選邊站在她的一方。此刻,她一面玩弄著身上那件收藏多年且極為珍愛的綠夾克,而眼神正迷惘的停駐在窗外那棵蒼翠的印度紫檀上。教書的黃媽媽也點著頭,想是洞察到了孩子出現身心癥狀的因果關系:回到‘媽媽’在的年紀是小星子心靈深處的渴望;收集生活物品則是對家庭缺乏歸屬與安全感的基本信賴,有其象征性的意涵;她甚至覺得被爸爸修理后流連郊外墳場,都比留在家里安全!
“精神分裂”這個病名,對一個喜歡彈琴,曾經是學校ABC學生的小星子而言,實在是太沉重了。第二次見面,孩子不是我諮商的焦點,當送走黃媽媽母女倆,家族治療者的警語竟又竄上腦際:“人哪!你非但不能處理生活中的問題,反而花更多的時間去攻擊我們的朋友、同事以及家人……”@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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